青帷马车碾过最後一块石板,吱呀一声停在大理寺前。许云清好奇从缝隙朝外望去,腊月朔风卷着细雪跌碎在“明刑弼教”的四字匾额上,有锦衣卫站在门前,肃杀之气扑面而来,诏狱特有的铁腥气混着属于血的铜锈味涌入鼻尖。
侍卫长早已掀开轿帘,他帮许云清拿着药箱,还要伸手扶许云清下车。
许云清连忙道谢,他想起什麽,问道:“对了,还没问那犯人叫什麽名字?”
侍卫长沉声回答:
“陈安。”
一百八十八
石壁上渗出的湿气凝成水珠,顺着青苔斑驳的裂隙滑落,不断敲出空洞回响。墙根处放着霉烂的草席,火把残存的火光摇曳着,将铁栅栏的影子拉长成利齿状的纹路。
侍卫长没有进来,许云清紧张地跟在锦衣卫的身後,这还是他头一回来到大牢,心情尤为紧张。
忽然,他好像被什麽东西绊住脚步,许云清猛得踉跄,向前栽倒,好歹身旁的锦衣卫眼疾手快将他拉了起来。
“谢丶谢谢。”许云清低下头,看清了绊住自己的东西是什麽,那是几截缩在角落的锈迹斑斑的铁链,暗红锈迹层层剥落,还能看见末端铁环中还扣着半截灰白指骨。
许云清默默将脚又往锦衣卫身後缩了缩。
“太医不必害怕。”锦衣卫是个壮硕男子,看上去很是细心,“你又不是囚犯,只要不做坏事,我们不会将你如何的。”
他是优秀五好青年,当然不会做坏事。
许云清骄傲地扬起自己的小胸脯,想要给他看自己胸口鲜艳的红领巾,还没挺多久又害怕地缩了回去。
锦衣卫大笑。
他指着黑暗深处,将自己手中的火把递到了许云清的面前,对他道:“太医,前面我没有权限进去,你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就到了。”
*
在许云清的印象里,恶行累累的罪人要被关押在牢房里,虽然许云清不至于设想什麽严酷的刑罚,但也认为犯人应当严密看管。
才走进门就那样恐怖,再往深处走肯定就更加血腥了。许云清有些害怕。
但陈安居然生病了,古代医疗条件差劲,哪怕是水土不服也可能会拖到死亡的,得快些去,可千万不能让他死掉了。
许云清举着火把,在内心给自己加油打气,小心翼翼迈步朝前走去。
他听见了一道声音。
“我这病说好不了就好不了!”
出乎意料的是,面前并没有出现许云清想象的那种血腥场景。
牢房还是那个阴森的布置,但里面的人却不在牢里。
几个狱卒正在与一名犯人喝酒聊天,许云清根据穿着判断,里面那个犯人应当就是陈安。
狱卒笑着给他斟酒,询问他:“听说他们还派了个御医为你治病,你要怎麽应付过去?”
“管他如何?我咬定我没好就是了。”
陈安笑得肆意,他抄起粗陶碗仰头灌酒,喉结滚动时牵动下颌青黑胡茬,袖口卷至肘部,小臂筋肉虬结,身上囚服浸着酒渍与不知名的暗褐色污迹。
他放下酒盏,朗声大笑起来:“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,我不认罪,谁能奈何得了我?”
许云清站在角落安静听着。
他听陈安哈哈大笑,和狱卒一起推杯换盏,称兄道弟。
陈安喝得醉醺醺的,说话也越来越随意:“你们成日在这黑地方待着,没有油水,等我出来以後,给你们都封大官!”
“好!好!好!”一个狱卒也跟着朗声大笑起来,另外一个狱卒比他胆小,还有些犹豫,“可那是从宫里出来的人……他会不会看出端倪。”
“他看出来又能如何?我傍上的可是太子,他一个小小太医能奈我何?”
“那些人还给我写了个认罪书要我签署,哈?笑话!我就拖延下去,一日两日,一年两年……等最後再认个不痛不痒的罪责,就能被放出去。”
“我咬死不认,不签。他就算状告到御前,陛下想要审查……大理寺可是太子的地界,对太子而言也不过是再换一批人的事儿。”
“不过是杀了些人罢了,那些人都死多少年了,现在倒跑出来一群人指着我鼻子骂我,说我罪行累累,我呸!”
陈安将手中瓷碗重重往地下一惯,瓷碗登时摔碎在地上,有几片碎片滚落到许云清的脚边。
酒过三巡,陈安喝得酩酊大醉,他趴在桌上,嘴里还在喃喃自语:“我…就是…比他们活得畅快……呼呼……”
许云清自角落走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