依旧是一早来接人进部里,翟羽才把车开进郁公馆的大院,主客厅那扇挑高而宽大的全景窗下就显透出了异常。
管家领着人自侧院通廊下匆匆穿入来迎,翟羽才下了车,便转身瞧见了公馆下人们紧张且仓促的神情。
他使了个眼色,随後向主宅门阶下缓步,管家明了他意思,转头遣散了佣人,跟了上去,与翟羽同止步在主宅门前。
“这是怎麽了?”大清早,郁家的下人竟都不司其职,他主子每日里行程安排非常严格,平白无端绝不会在清晨浪费时间。
管家向翟羽低了下头,特殊时期也顾不上更多虚礼了:“这几天脸色都不大对,回来了就一个人坐在楼上,昨天有暗桩来见过,翟先生你知道的,先生谈话我们哪里听得到,一向都是守的远远的。那人一走先生就不对劲了,一晚都没下过楼,我连杯水都不敢往上送,二少屋里的灯也没关,不知道是不是又一夜没睡。”
他朝主厅那扇大挑高窗用眼睛给翟羽指了指:“您看这屋子里少了什麽……?二少爱的那些个天水漆全叫给收起来不准摆了。”
翟羽屏息沉了沉,低声问:“昨晚上来的那人你认得吗?”
管家点点头:“认是认得,部里的老人了,好像从前也是跟在先生身边的,姓周,眼睛上有条小疤。”
翟羽脑子里转了转,心下有了数,碍着时间他说不了太多,只能先慰勉管家:“您带着他们顾好家就行,别的不用操心,郁总心里有底,他乱不了分寸的。”随之又降下些声量说,“我会问问是出了什麽事,如果有必要会来知会的。”
“那就太谢谢翟先生了……”管家紧着把人往宅里迎,口中感恩不尽地应了。
郁子耀大概真是钢铁淬出来的体格,三五日里少眠又极少食,竟也撑得下去,一副高挺硬朗的体魄搭上那张优越而矜贵的冰山脸,坐镇国安部里,纤毫不像刚经历了一场山崩地裂一般重大家变当事人。国安五部仍牢牢控制他手里,外部隐敌依然不敢轻举妄动。
将所有情绪压抑在最心底,面对外界,郁部长还是那个嗜权残酷,狼子野心的政客。
翟羽对那晚入郁宅密告消息的线人调查的并不太顺利,那到底是郁子耀身边的人,就算是他要查都免不得要费些功夫。
守着郁子耀眼底下,万事都要格外小心,他查了几个日夜,线索虽多,有用的却少,最後茫无头绪之时孔理暗喻提醒了他一句,什麽人能让郁总揪心,你想不到吗?
翟羽不是想不到,而是根本不敢再往这上面去想。兄弟俩已经闹到这步田地,生分得好似这辈子已然绝断,从此後老死不相往来。如果今次暗桩报上来的事真事关郁彗,那除却生死大事,还能有什麽会让郁子耀耿耿于怀。
翟羽的想象力不够,对事情的发展猜臆更不够大胆,他顺藤摸瓜往下查,查到事情本末的时候,不容置喙被实情本相给震得说不出话了……
郁彗,要和顾清章订婚了。
他几乎在一瞬间就顿悟了这段日子以来郁子耀的种种反常,那些突然被全部收进仓库又突然全都被摆回原处的郁彗的爱物,管家所告诉他的,二少的房间锁闭又复开,乃至前阵子频繁出入本部交付‘任务机要’这两天却不见了他影踪的赵柏乔。
他问孔理,这可能是郁总动手前的前兆吗?孔理沉思少顷回答,他说不好。
但也许不是。
翟羽没能及时地理解,他挂了电话看表,时间将近八点了,该到他主子下会的时候了。
郁子耀这几个月身侧都不喜带人,部长办公室出于保证安全的先决条件下,减去了一部分警卫,改为暗中随护,司机也暂时由翟羽兼任。
这些举措无疑都是经过郁子耀的授意,郁部长如今除公务外一概深居简出,他说他不惯看到他记不住脸的生面孔。
翟羽一边叫人备车,一边给部长办公室打内线。
办公室文员转达郁总的话给他,让他在车上等,翟羽担起部长助理那一份职责,在电话里问那位女内勤郁总是否直接回宅,如果是的话他告诉郁公馆一声,叫他们摆饭。
女内勤告诉他,不用了,郁总不回去。
不回宅,也并无应酬,郁子耀要去哪里,翟羽心里并不十分了然。
郁子耀在车上给了他一个方位,一条被胡同贯通的老街道,临近在安定门鼓楼一带。
那地方翟羽没去过,以郁子耀的身份,他更不可能会出现在这样一条狭窄拥挤的街道上。
翟羽开着部里唯一一辆日系车,混入杂乱的人流与车流中,一点点把车蹭进了老街,沿着单行线缓缓向前驶动。
“前面那个胡同口停下。”郁子耀面朝窗外,目光扫过街边的几家老铺子。
翟羽将车移向四五米外的那条胡同口,打了双闪把车停下来。
他不出声,馀光顺着郁子耀望去的方向看了看。
看门脸似乎是家吃东西的小店,很不起眼,连招牌都是手写了挂在砖墙上的。
这地方和郁子耀的身份太不合宜,翟羽看在眼里,脑中便如是想。
可当斯须掠过,小店破旧的绿框门被人推开,那一张绝好的少年面孔出现在他视野远方,翟羽瞬间屏凝了气息……
郁子耀坐在车里,一眼不错地看着郁彗和顾清章并肩漫步的一双身影。
顾清章温言以视,转头对郁彗说了什麽,郁彗也看向他,似无回应,片刻後却宛转笑了起来。
那一点剔透的笑容剜进郁子耀的心口,刀子似的捅在他心上。
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郁彗这样的笑了,他从来不知道,原来郁彗的笑也会给了除他之外的另一个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