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了良久,直到郁彗和顾清章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他视野内。
郁子耀沉默不言,目光仍投向着已经空乏的街景,翟羽低眉握着方向盘,同样饮默地紧,黑色LS停在胡同口像一条突兀浮停的船,静寞地被人流掩过。
翟羽等了许久,方才等到郁子耀那声带着些许嘶哑的‘走吧。’
那一晚郁公馆静若宫禁,下人们早早退出了主宅,院子里的灯都熄了,大门却还敞开着。
这是郁部长的吩咐,没人知道他是在等什麽,可又没人不知道他想等什麽。
迎着冷月,郁子耀坐在空落的主宅客厅里,敞着窗,冷了茶,一个人静静地望着郁宅的院门,神思深重。
院门前其实什麽也没有,可是郁子耀一目望去,不知是心有所想还是出现了不切实际的幻觉,他就是能清晰地看到一对馀影,并肩而行,相视微笑着从林荫道漫步走进郁宅。
那是五年之前或是更远一些岁月里的他和郁彗。
他们在院子里旁若无人地触近,亲密交谈着一起散步丶赏花,遛狗。他的手紧紧扣在亲生弟弟的腰侧,在他耳边低声密语,郁彗听着听着就笑了,灿若五月迷人眼目的铃兰,他在近密的距离里转头,鼻尖几乎相抵,兄弟俩站在夕晖下接吻。
那一丛泡影令人痴迷入醉,美好得让人舍不得一触……彷佛一旦碰触了便会烟消云散,然後消失在茫茫夜色里,不留一丝尘嚣。
然而现实却更加残酷。
想触不能触,想求求不得。欲追而无路,毁掉和放手都一样地令他痛入心髓。
他已经掌握了能够撬动顾清章名位的关键证据,这当然要得益于赵柏乔不设下限的搜证手段,这些一半真一半假的所谓‘举证’能为他在很短的时效内把顾清章拉下马,让顾家深陷泥水之中。就算玉容山认为顾家有用,最後保以留存,顾清章的仕途也会因此而受阻,顾家必会元气大伤。
等到顾清章无力自保的那天,如果他执意推动舆情,他知道郁彗会做出怎样的选择,为了救下顾清章和他的家族。
他是可以这麽做的,如今已一切就绪,只需他郁部长一个暗示,万箭齐发便能齐齐矢中在顾家这张箭靶上,钉得顾清章无暇他顾。
他想郁彗回到他身边,仅需把这个暗示做下去即可,其馀的,自然有人替他完成。
他完全做得到片叶不沾身即可达成目的。他做得到的。
可他却犹豫了……
当雾色渐浓,灰扑扑地笼罩进郁家前院的每一处园地,那些过往缅忆终似烟霭,残忍地消散在了他眼前。
过去回不去了,现实却没有止步,今天在老街街口他曾亲眼看到的那一幕,郁彗那看似交心的一笑和无忧无虑的神容,尽管此刻他闭上眼睛,都依然能看得真真切切。
他应该是快乐的。
他理应快乐。
他穷极半生想给他最好最安稳的那份安乐,然而他没能坚守得到。如今他在别人身边了,那个人给了他,他让他又重新耀眼得不可直视,他让他又能无所顾虑地笑了。
他的孤独和痛苦都如此强烈,时刻怂恿着他迈出那一步,去将郁彗逼回他身边。
可是他忘不了郁彗看着顾清章那一记笑。
那一记不设隔阂,不掺旁念的笑。
他可以夺走顾清章的权位,可他不能夺走郁彗的快乐。
让郁彗一世喜乐,是他这个哥哥与生俱来的责任,何论他还深爱着他,怎能让他视作生命的弟弟变得不幸……
不放手伤及两人,放了手意味着他将承担一切。
郁子耀眉头紧蹙,烟烧殆尽,一支又点起。
他枯坐在客厅沙发上,灯火幽微,只靠那点冷白月光勉强照亮。
该怎麽抉择,是夺是舍,要把郁彗一辈子囚禁在手中掌控到底,还是剜下心去就放手成全他们……
选择就在他一念之间,偏偏这一念过于艰难。
好在夜够长,风够冷,能让郁部长冷静持重地思虑彻底,熬干心中的念想与情绪。
一夜若不够,那便继续周而往复。
煎熬从不会吝啬,谁陷于漫漫长夜,它便来淹没谁,无关对错,无关身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