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章模糊的他
北境王府,南苑厢房。
飞檐斗拱上覆积雪,偶有融化的雪水从廊檐下滴落,夹杂着屋内微弱的哭声和低低絮语。
“都快半个月了,咱们日日守在床前侍奉,医师也日日都来扎针看脉,老太太却怎地还是不醒,该不会……”
“住口。”
不想听晦气话,大房的谢氏轻喝一声。
然而默然片刻,谢氏也唉声叹道:“真不知咱们薛家人,上辈子是造了什麽孽。满门男丁抄斩就罢了,流放路上病的病,死的死。好不容易安顿下来,这一把大火,什麽都给烧没了。”
“这提心吊胆的日子,也不知什麽时候才是个头。”
拿巾帕抹了把泪,姨娘赵氏接话道,“要妾身说,早先就该听老太太的,南下投奔亲戚去,也许就不会有这档子事了。”
“可窈窈那孩子,非说什麽外头乱着呢,让咱们再等两个月。这下好了,她自己被贼人掳走,老太太也被刺激得一病不起,往後这日子可怎麽过……”
迷迷糊糊间,才刚有点意识,便听到这些话。
薛老太太险些没气得两腿一蹬。
勉强掀开眼皮後,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房梁,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嚯嚯气声,“滚,滚,都滚……你们这些个……狼心狗肺的东西……”
“都给我老婆子,滚出去!”
都什麽时候了,一心惦记的还是只有自个儿。
说句不好听的,若非窈丫头找上那孩子,薛家老幼如今还不知在那个犄角旮旯里任人欺凌,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。
这大半年住着城西庄子,虽是寄人篱下,然而鲜衣美食,绫罗玉器,比之从前在国公府也毫不逊色半分,包括悉心伺候的下人,随叫随到的医师,孩子们的教书先生,哪样不是扒着窈丫头吸血。
而今一朝出事,竟在背地里说起风凉话。
这是只能同甘,不能共苦。
非但没养出感恩之心,反倒埋怨起窈丫头来。
“老婆子真真後悔没将你们这些个没良心的东西。。。。。。通通赶出去,爱去哪里……去哪里,现在就收拾东西,滚出北境王府……往後是死是活,被人糟践也好……欺辱也罢,都别再想着回来沾边!”
没曾想老太太昏迷半月,一醒来就大发脾气。
谢氏跟赵姨娘双双一惊,“快快去请医师过来!”
而後放下茶盏,两人从矮榻上起身,赶忙扑通一声跪在床前。
薛文清和薛慧茹也急忙解释道,“祖母息怒,阿娘她,阿娘不过是担心您老人家身子,还担心阿姐,太急了才会……”
“阿岚,阿岚人在何处……叫阿岚来!”
话音刚落,屋外有匆匆脚步声响起。
正是周岚。
携一身寒气进屋後解下披帛,周岚口中尚在喘着气,眼见老太太醒过来了,赶忙去到床边。
然而对上那双因久病而越发凹陷的眼,以及老太太瘦得近乎脱相的皮包骨,原本一头花白,也在昏迷後变成满头银丝,再找不到哪怕一根黑发,周岚甫一张口,竟是鼻子一酸,未语先落泪,“窈窈……”
“窈窈?”
“窈窈有消息了?”
大半月来,周岚自己也在病中,由于过分担心忧惧,她整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,晚上得靠安神汤药才能勉强入眠。
此刻见她眼圈红透,泪水大滴滚落下来,老太太一颗心霎时跌落谷底,“窈窈她……出事了?”
“不。”
周岚赶忙摇头,好艰难才控制住情绪,“不是窈窈,祖母,是北境王。”
“北境王他……于正月初六,已在京师承继大统。”
“他登基了。”
“建元武昭,就在刚才,京师的八百里加急抵达央都,一同下来的官府榜文,还有一份大赦天下的诏书。”
“这意味着我们薛家人,薛家孩子,从此不再是戴罪之身。穆姑娘还说北……不,是今上,今上御驾已在前往图门坡的路上,说窈窈不会有事,说那位玄伦大人已调集了北境十万精兵,正在边城旦曳侯着今上。”
握着老太太的手,周岚近乎语无伦次,“孙媳是想告诉祖母,有今上福泽庇佑,窈窈一定会平安无事!”
“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……”
这本是天大喜事,可是一时间,周岚怎麽都止不住泪水。
心下既感叹命运垂怜,又恨命运无常摧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