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狱道
凄厉的号角在城头吹响,还在睡梦中的守城士兵和平民们纷纷爬起身,整个瞻婆城都骚动起来。
不对劲儿,这一次来的饿鬼似乎和上次的不太一样,上一次来的饿鬼除了会发出一些非人的尖叫声,大部分时间都是悄无声息的。而这一次袭来的饿鬼们却一直发出各种嘈杂的叫嚷声。
宝生探出头朝城下望去,只见这一次的饿鬼们和上次袭城的饿鬼群完全不同。它们没有像那些饿鬼一样四爪朝地迅疾行走,而是穿着乱糟糟的毛皮衣服像人一样狂奔,更可怕的是,它们一边奔跑,还挥舞着手臂,嘴里大喊着什么。
“准备!”治安军指挥使高声喊道,“抬起石头!”
已经不需要更多的命令,临时拼凑而成的防守者们早就将已经准备好的碎石砖块抬了起来,准备随时丢下去。
“饿鬼们”已经接近城墙,它们却没有像之前的饿鬼一样攀爬城墙,而是向紧闭的城门冲去。它们冲到城门前,不停地拍打着城门,嘴里还不断尖叫着。城门前很快就挤满了饿鬼,它们尖叫着,哭喊着,哀求着……
等等,宝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“饿鬼”,他的脑海里突然想起明智告诉他的那些话,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,分明看到一只饿鬼怀里还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,它挤不到城门前,就在城墙下仰起头看着上面严阵以待的士兵们,嘴里发出几声哀恸的尖叫。
“他们不是饿鬼,他们是人……”宝生喃喃地说,“他们是野人,他们是生活在旷野里的人……他们在逃命,有东西在追他们……”
旁边的一个士兵听到了宝生的话,他猛地推了宝生一把,“你眼瞎了!”
宝生趔趄了一下,差点跌下城墙,他赶紧抓住矮墙垛口,稳住了身子,再向下俯瞰。他看到了即将陪伴他一生的一副画面,在宝生的余生中,在无数个深夜,在无数光怪陆离的混乱梦境中,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曾经无数次出现。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似乎看到了宝生,她将手中的婴儿高高举起,婴儿挣扎着哇哇大哭,小胳膊小腿儿乱舞着,女人朝宝生哭喊着。尽管听不懂她的语言,但宝生还是明白了女人在说什么,她想让他们救救她的孩子。
宝生回头刚想找指挥使,却又被人猛地推了一把,一个声音粗暴地喝道,“滚开!”宝生被推到了后面,士兵们高举着石块,只听一声令下,他们纷纷将石块狠狠地抛掷下去。
“不要!”宝生撕心裂肺地大喊,但是已经晚了,一块脑袋般大的石块砸中了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,女人本能地后退了一步,仰天倒下,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。石块准确地砸中了婴儿,接着滚落在地上,女人发疯般地扑上去试图推开石头,但石头纹丝不动,下面缓缓地流出了粘稠的鲜血和乳白色的脑浆。
宝生目眦尽裂,他愤怒地看向那个扔下石头的士兵,那个士兵已经举起了第二块石头,宝生正准备扑上去拼命,但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,把他死命地被朝后拖去,一声低喝炸雷般在他耳边响起,“你不要命了!”
宝生挣扎着嘶吼,满脸都是泪水,他大吼着,“他们不是饿鬼!他们是人!”
那双手马上捂住了他的嘴,“闭嘴!不想活了!”
宝生这才听出来抓住他的是清心师兄,他回头望去,哽咽道,“清心师兄,你还活着!”
清心点点头,但他此时的形象和平时判若两人,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沾满了污泥,从来都一尘不染的青袍也污浊不堪,几乎辨认不出原色,显然也饱经摧残。自从净莲寺被劫掠之后,宝生就再也没有见到清心,他还以为清心也已经遇害了,此时此刻,在这种境况之下骤然相遇,不禁悲喜交加。
“别说话。”师兄打了个手势,他警惕地望了一眼疯狂向下投掷石块的人群,“我们得走,这里的人都疯了。”
是的,宝生突然意识到,现在是逃跑最好的机会,“饿鬼”袭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,监视他们的监工们也没时间看管他们了。
“可是,师兄,你也看到了,他们不是饿鬼……”宝生一手指着城下,满脸泪水,他满脑子里都是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。
师兄转头看了一眼疯狂的人群,然后又定定地看着他,轻轻摇摇头,在一片混乱中,他的声音却很清晰,“这些已经不重要了,宝生,你还不明白吗?我们现在已经身处地狱了。”
师兄的话让宝生猛然惊醒过来,他环视四周,到处都是疯狂的人群,他们毫不留情地向城下的同类抛掷着致命的石块砖头,他们的目光已经不再是人的目光,师兄没有说错,他们已经不是人了,这分明是地狱般的场景。
这时,伴随着一声怒骂,清心师兄突然一个趔趄,扑倒在地上,一个手持铁鞭的监工挥舞着带铁刺的铁鞭狠狠地抽在清心的背上,“混蛋!想趁乱逃跑吗?!”
清心痛苦地蜷缩起身体,带刺的钢鞭只一下就抽烂了他的衣服,鲜血涌了出来。宝生惊讶地看到眼前的这个监工曾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大叔,他几乎每隔几天都会到净莲寺上香,但此时凶神恶煞的模样和平时慈眉善目的信徒判若两人,状如恶鬼夜叉。
鲜血的腥气更是激起了监工的凶性,他更猛力地挥起了鞭子,狠狠地抽打在师兄的脊背上,师兄痛呼两声。宝生猛地扑上去,试图推开监工,但这些天的饥饿让他四肢无力,动作迟缓,监工的鞭子猛地朝他抽来,宝生下意识地用双臂去遮挡,马上就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,双臂立即皮开肉绽,鲜血淋漓。
他依旧不管不顾地扑过去,一头撞在监工怀里,将监工撞得倒退了两步,但宝生也几乎用尽了力气,瘫软在清心的身上。
“混蛋!”监工回过神,他大叫一声,重新挥舞起钢鞭,劈头盖脸地朝宝生和清心打了下来。剧烈的疼痛让宝生几乎晕了过去,事实上他真的昏了过去。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,监工已经不见了,想必以为他俩已经被打死了吧。
宝生也挣扎着爬起来,身下的清心发出一声呻吟,宝生大喜,他强忍着浑身的疼痛搀扶起清心,“师兄,你还好吗?”
“我……没事……”清心师兄的嘴角边渗出鲜血,他望向城墙,“快,去看看。”